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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2章 駱氏 “有求於人還是這般模樣,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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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遠軍的豬頭做得不錯。

陳伯橫一把年紀,卻是生了根小兒舌頭,不僅好吃肉,也好吃糖,在東都時他多有顧忌,在家裏也要做表率,吃穿都恪守規矩,到了同州,他也沒了顧忌,不僅吃了兩碟切細的豬耳,見了小火慢煎到金黃起泡的豬肉,他也甚是喜愛,蘸了雪糖吃了兩碟。

至於那些肥瘦相間的肉,他更是配著熱騰騰的蒸餅吃了不知多少。

衛薔請他喝的酒也是北疆產的麥酒,清爽微甜,從冰盒裏拿出來還掛著霜水,看著便令人口齒生津。

吃飽喝足,衛薔去處置公務,陳伯橫和陳仲橋被安排歇息,這對老兄弟終於能趁機說幾句話了。

見自家大兄坐在榻上解了腰帶,陳仲橋不禁嘆息,不知為何,自從那定遠公接了他大兄,大兄仿佛就變了個人似的,不禁能與人說笑一路,吃肉的時候也仿佛莽漢,如今竟然連腰帶也解了。

瞧見自己的兄弟耷拉著眉目,陳伯橫拍了下桌子。

陳仲橋擡起頭,走過去道:“大兄,我只怕匡國節度使早就在華州等著我們,不知何時能與定遠公請辭?”

陳伯橫沒說話,他左右看看,看見了窗外的樹影正隨著光照了進來。

他指了指樹影,一旁,他的仆從道:

“二老爺不必著急,老爺說急也是急不來的,我們順其自然便好。”

“順其自然?”

陳仲橋還想著早些平叛,他能去北疆探望妻兒,聽此言,不由得在屋裏轉了一圈兒。

過了片刻,他捋了捋自己的美髯,對自家大兄說道:“大兄,那些定遠軍藏在樹叢之中我們竟是分毫不察……何等精銳之師?”

陳家幾位老爺之中,陳仲橋和陳季梁都好兵事,陳重遠一心想參軍,也是隨了自家阿父。

“大兄,那承影將軍在洛陽總被人說是憑運氣才做了將軍,今日再見,我只覺她是一英雄人物,若北疆各部都如衛燕歌,那別說殺盡北蠻,只怕一統天下也非不可能之事。”

陳伯橫還是沒說話,他的手指在榻上點了點,捂著嘴無聲地打了個嗝。

陳仲橋知道自家大兄是讓自己繼續往下說的意思,他又道:

“還有今日我們所見之事,北疆苦寒,定遠公在民政事上極是用心,如今加上晉州和絳州,她數月之間占了七州之地,若是經營得當,這七州便能保了定遠軍的軍糧和軍餉,到時候……”

小心看了一眼陳伯橫的臉色,陳仲橋並未繼續往下說。

定遠公到底會不會造反,這已經是擺在了無數人心上的疑問。

說實話,從陳仲橋本心而言,若是他手中有北疆,有七州,有定遠軍這樣的強兵,他自問自己除了造反之外無路可走。

想完之後,他又覺心中一陣茫然。

怪事,為何去年他從未想過定遠公會造反?

去年,去年他還以為定遠公一心忠於朝廷,乃是世家與聖人都想拿捏在手中的天下第一兇刀。

為何到了今日,他竟然覺得定遠公雙手插在中原腹地,揮刀向南已是應有之事?

看著自己二弟的神色,陳伯橫垂下眼睛。

是了,沒經歷過定遠公的一番翻雲覆雨,誰想起她都會先想起她是女子。

一個女子,如呂氏、武周一般憑借夫與子登臨天下,才是他們心中所以為女人該走的路。

正因如此,一群人一邊高喊著皇後牝雞司晨,一邊坐視定遠公坐大至今。

不,也並非所有人都是這樣。

陳伯橫端起一旁仆從倒的水喝了一口。

先帝是有心殺了衛薔的。

也許就是因為他流落北疆半年,又留著衛薔在宮裏養病了半年,深知衛薔是個何等的人物,自知難以把握,便要將她殺了。

只是到底未曾得手罷了。

如今禦座上坐著的那半顆龍腦袋比他阿父差了又何止幾成?

想要用人卻不知共利,將祖宗留下來的人心家底敗了個幹凈。

心中罵著,陳伯橫想到了另外一件事,臨江郡王在北疆呆了半年多了,他雖然看似乖巧,實則是個心裏有成算的,不然也不會幹脆躲在北疆,避開東都城裏的是是非非,聖人無子,肅王出繼,若大梁未亡國聖人先死了,趙啟悠倒是合適之選。

閉上眼睛,陳伯橫只覺得心中疲累,今日見了新風景,吃了蒸豬頭的好心情散了個幹凈。

他年少時與那姜假仙兒對坐而談,說世家陳腐不堪,大梁朝政積弊,朝臣只知謀取私利,姜假仙兒說朝中上下唯有變法可活,可他自己生性憊懶,無濟世之心,亦無濟世只能。

那時,他陳伯橫是如何說的:“姜師放心,大梁有福,有我陳家伯橫在,待我入朝為官,定能剪除陳腐一掃積弊,讓朝堂上下一心,重振大梁聲威。”

為了出仕,他將自己的那聒噪多言的毛病都硬生生改了。

那時的他何等無知?竟然以為自己改了一個毛病就能成了棟梁之臣,以為自己入了朝就能重振大梁?

如今的姜假仙兒想起此事,只怕都要在心裏笑他吧?

他躺在榻上,眉目漸漸疏散,竟然曬著同州的太陽就睡了過去。

知道他一路未好好安歇,陳仲橋輕手輕腳走了出去。

卻見自己的仆從站在院門口處低聲說道:“老爺,同州駱家有人拜訪。”

同州駱家?

陳仲橋皺了一下眉頭,同州與河中府隔河相望,同州駱家與河中府陳氏素來守望相助,他若是不見,怕是有落井下石之嫌,可陳仲橋知道駱家人是為何事而來,心裏就怎麽也不想去見了。

四娘如今正在定遠公手下,他為駱氏出頭總不能不顧及她,那定遠公性情何等兇暴他是見識過的,若是連累了四娘,他可怎麽辦?

陳伯橫是欽差,同州為他安排的住處是之前被牛渭強占的一處宅邸,比定遠公如今用的官衙看著還要體面兩分。

大門外,駱氏眾人已經頂著太陽曬了足足半個時辰。

同州駱家定居同州已經百多年,從前長安為都城之時,同州作為守望京畿之地世家豪門多在此地置辦別院,後來長安變亂,世家隨著朝廷東遷,時任駱家家主卻正是曾守衛長安的左將軍,長安失守,駱將軍戰死沙場,駱家也無臉東去,一族留守同州,後來在朝中也只有三四小官。

先前叛軍第一次攻打同州之時,駱家子弟與匡國節度使趙廣存同聲共氣,同州第一次失守,駱家大半隨著趙廣存逃走,剩下老弱婦幼落在了韓覆鑾的手中,韓覆鑾不欲與世家為敵,將她們安置妥當,只將駱家的幾個女兒賞給了自己的副將。

待趙廣存奪回同州,駱家子弟又拿回了自己的家財田畝,又將自己失潔的姐妹送給了趙廣存手下。

沒過多久,與韓氏聯手造反的保大節度使牛渭又打下了同州,這次趙廣存連駱家子弟都顧不上,自己帶著殘部逃去了華州的華縣。

牛渭可不像韓覆鑾還惦記什麽交好世家,他軍旅出身,深恨世家,駱氏子弟裏骨頭硬的先殺了一批,剩下些不被他看在眼裏的就讓他們做起了仆從之事,每日讓他們給叛軍將領端水洗腳。

這次定遠軍南下攻占了同州,不僅趙廣存想要回到同州,連那些被牛渭折磨得苦不堪言的駱家子弟也想覺自己該拿回自家的家財,沒想到定遠軍竟然對他們理都不理。

他們自恃與定遠公也並非毫無交情,去年豐州競標一事,他們家也是在其中出了大力的,如今定遠公翻臉不認人,駱氏子弟更覺氣憤難當,只恨這同州上下都落入了定遠公之手,讓他們無處伸冤,陳伯橫做欽差來奉旨平叛正是他們最好的機會。

等了又等,不見陳氏開門相迎,駱家一個子弟恨聲道:

“從前陳家還與我說什麽世代守望相助,也不過如此,見我們落魄了就連門都不讓進,不過是小人!”

他身旁另一人也罵到:“說是煊赫門庭,卻畏懼那悍婦之威,連門都不敢開,也配稱是大梁第一世家?!”

聽駱家的人越罵越難聽,門內仆從看向站門前的二老爺,卻見二老爺的臉上並無不喜之色。

“有求於人還是這般模樣,又如何鬥得過定遠公?”

衛薔覺得陳仲橋看不透時勢,難堪大用,陳仲橋卻也是個識時務之人,或者說,從去年開始,他面對定遠公就格外識時務,如今陳家和駱家捆在一起都抵不過定遠軍,他為何要去做那送死之事?

此時,門外又傳來一陣吵嚷之聲,是有人正在與駱氏子弟說話。

“駱山樸、駱岳仁,駱岳義,我是定遠軍勝邪部訊官周持,今有北疆府州財部書吏駱岳儉,北疆應州民部巡查駱岳良,北疆麟州縣學先生駱岳讓三人告爾等將他三人姐妹六人獻與旁人,後又將之逼死,所行觸犯北疆律法,當收押待審。”

陳仲橋本想回去了,聽了“北疆律法”四個字,站住了腳步。

門外駱家子弟大聲罵到:“我等駱家子,哪裏輪到你們北疆律法來管?哪來的黃毛丫頭,也敢在我們世家面前耍威風?!”

那個叫周持的人光聽聲音年紀就不大,被人叱罵,她的聲音仍是穩穩的:

“定遠軍占了同州,以北疆安民法約束百姓,有功則傷,有過則罰,任何人都不得例外。”

駱家子弟又大聲叱罵起來,言語越發不堪,陳仲橋搖搖頭,正要開門,卻聽那叫周持的小娘子聲音陡然高了一倍:

“你們這般會罵,在破軍面前怎得沒有半分骨氣?叛軍第一次打過來,你們逃了,讓自己姐妹受盡磋磨,竟然絲毫不知悔改,還將她們送與旁人,禽獸都比你們體面!怎還敢在這耀武揚威?元帥本想讓你們收了自家細軟禮送出境,沒想到你們竟然一副齷齪心腸都用在了自家女眷身上!在我面前這般有骨氣,你們自己躺在了趙廣存的床帳上我倒還能誇你們一句敢想敢做,怎麽到那時就是讓姐妹去受苦了?!我今日來找你們的路上還在想,恐怕找不到人了,做出這般畜生不如之事早該羞憤自盡,沒想到你們倒還活奔亂跳,又是我高估了你們!你們問問這旁邊百姓,先是戰亂之時舍了自家姐妹,後來又將自家姐妹送給上官換回家財的,這等人物該怎麽處置?”

聽見有人喊著“抓起來”,那小娘子大聲道:“說得好!我今日就是來抓你們的!同州駱家十六位女眷身死,其中究竟有沒有被爾等逼死的,我定要樁樁件件查個清楚!”

“說得好!”

百姓歡呼聲中,周持令左右將駱氏子弟盡數拿下。

陳仲橋心中也覺暢快,暢快完了又是說不出的憋悶。

一回頭,他見自己的大兄正站在自己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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